在辽宁,鞍山是座存在感很强的城市。
1949年新中国成立后,出于建设需要,全国设立了12个直辖市,辽宁的沈阳、鞍山、抚顺和本溪当时都位列其中。
和东北的很多资源型城市一样,钢铁是鞍山绕不过的标签。在过去几十年的岁月里,鞍山的经济运转、城市建设、生活模式等,一切都是围绕着“钢铁”展开的。
曾经,这座城市给人一种强烈的“功能感”,它是“共和国长子”的一部分,参与塑造着民族国家“想象的共同体”。而如今,它更像一个久别重逢的故人。炼钢厂、胜利广场等地标依然提示着人们那段钢铁记忆,但也有更多的生活方式在它们的周围缓慢生长起来。
镜头下的时空停滞
黄昏时的鞍山老城区,有种别样的美。鞍钢厂区被笼罩在日落的暖黄色里,几根细长的烟囱高耸入云,冒出的白色水蒸气被染成金色。远处是两个巨大且对称的燃气储气罐,以及一片外墙有些褪色的红色家属楼。
这些画面来自鞍山人芦毅的镜头。90后芦毅是鞍钢集团的一名员工,从事生产技术工作。他也是一位业余摄影师,在过去几年间,曾拍摄过鞍山城市内的各个角落,除了知名的鞍钢厂区之外,还有纺织厂、“红拖厂”、钢·美术馆、鞍钢家属区、五一立交桥……那些照片总能给人一种强烈的穿越感。
芦毅可以算得上鞍山的“钢三代”了。他的父母都是鞍钢的职工,母亲已经退休,父亲依然在职。此外,芦毅的爷爷、姥姥、姥爷也都曾在鞍钢工作。
作为厂区子弟,芦毅有不少关于鞍钢的记忆。小时候他跟父母去厂区的食堂、澡堂,喝厂里发的汽水、牛奶。曾经一家人就住在与鞍钢厂区隔一条马路的地方,能看到厂里冒烟的大烟囱。铁道上,拉着煤和钢材的火车一直不停地跑。
那些“厂子”曾经是城市中人们共同的寄托。“我看以前的老照片,感觉鞍山人都特别有精气神儿。现在的话,可能随着城市的变迁、人口老龄化,精气神儿没有以前那么明显了。”芦毅说。
芦毅的下班时间早,每天晚上5点之前到家。吃完饭,他就会拿上相机出门拍照。周末的时候,他也常会拎上箱子,在城市里随意溜达,拍摄一些过去没注意到的景色。
不少拍摄经历让他印象深刻。有一次,在鞍山合成纤维厂,芦毅遇到一个门卫大爷,他是原来老厂子的职工。后来厂子关停,他被安排过来看守国有资产。
门卫询问芦毅的来意,得知他是想给厂子拍照,便打开了话匣子。他跟芦毅讲了厂子的辉煌历史:合成纤维厂以前是鞍山*家上市公司;1997年香港回归的时候,军队穿的衣服面料叫“胜毛”,就是他们厂生产的……讲着讲着,门卫大爷就落泪了。
去年,芦毅再次去到纤维厂,发现老厂区遗址已经被彻底拆掉了。“城市在不断吞噬这些东西。”芦毅说。前几年他拍过的厂区,不少都已经被拆了。
芦毅最喜欢的厂是红拖厂。它是*个履带式拖拉机制造基地,厂名曾由朱德元帅题字。两年前,芦毅也曾为这一工厂遗址拍摄了一支视频。“走进生产车间里,仿佛还能看到工人们忙碌的身影。”芦毅说。
电影《钢的琴》也是在红拖厂取景拍摄。电影里,淑娴对想要自己造钢琴的陈桂林(王千源饰)说:“是,钢厂和钢琴厂看着是就差一个字儿,那差老鼻子去了。”
东北C城的舒适
无数痕迹提示着曾经的生活。在今天,围绕下岗潮、厂区记忆、失落的人等元素所展开的东北叙事,几乎成为一种当代流行文化。在这样的叙事之中,人们对于“共和国长子”的回忆似乎带着一种怜悯的光晕。大型国企成为“稳定生活”的代名词,而被从“稳定”抛进“不稳定”的人们,似乎注定要被贴上“失落”的标签。
但芦毅感觉那种情绪是复杂的,本地人的生活并不只有“失落”的一面。
有些人抓住机会走进了更大的世界。他提到自己亲戚家的长辈,国企改制下岗后,去了国外做厨师,后来留在当地开了个小厂。他的另一个亲戚,当年被“买断”后,用这笔钱做油井方面的生意,研发了一套设备,至今还在使用中。
而对这一代年轻人来说,很多人也试图找回熟悉的安稳。芦毅大学的专业是机械设计制造及自动化,学校在省会沈阳。因为时常会想念家乡的舒适,回到鞍山工作是他当时的*。毕业后,他便入职了一家鞍钢集团的合资公司。
即使在今天,鞍钢依然承载着这座城市里大部分人的生计。芦毅的工资在当地可以算得上中上水平。一些比较好的岗位,月工资可以达到7000元以上。“住在家里,吃喝都不用操心,家人都在身边。也有时间做自己喜欢的事情。真是非常得劲儿。”芦毅说。
工业城市里,一切都曾是标准化的,人们的工作和生活都大同小异。城市也是以功能性为中心而建造,鞍山最主要的地标是胜利广场、二一九公园,用芦毅的话来说就是:“这两个地点几乎贯穿了鞍山人的一生,小时候去,上学了去,老了也喜欢去。”
但城市不会停止生长,芦毅感觉:“这座城市更像一个久别重逢的故人。”
刚回鞍山工作时,芦毅担心城市里的年轻人越来越少,但后来他发现,年轻人也有自己的生活圈。因为爱好摄影,他和朋友一起搭建了一个摄影棚,周末会聚到一块,出去扫街,或者吃饭唠嗑。
鞍山不少地方也生长出“网红打卡地”。比如台町,如今是鞍山生活环境*的片区之一。台町有很多独栋小别墅,最初是给昭和制钢所的高管居住,后来也提供给鞍钢的老干部、退休职工住。据芦毅说,如今这些别墅中有不少由个人主理的咖啡店、西餐厅。
在东北,鞍山的咖啡店数量可以排在前列:“你可能想象不到,一条街上,就可能有好几个隐藏的小门店。平时经过可能会不太在意,但实际上都经营得非常好。”
焦耐院大楼也是如今鞍山的“网红楼”。它曾是鞍山焦化耐火材料设计总研究院的办公楼,在20世纪50年代由苏联援建,是中国*从事焦化、耐火材料工程设计的研究院。在社交平台上,人们晒出的自己的打卡照片,几乎都是站在楼前的广场上,以大楼为背景抓拍飞起来的鸽子。
“我为什么会热爱这座城市?大概是因为热爱这座城市过往的历史,以及未来即将发生的故事。”芦毅总结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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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新周刊》:你会用哪三个词来形容鞍山这座城市?
芦毅:*个肯定是“钢”,所有人提到鞍山就会想到钢铁厂。第二个是“山”,其实鞍山除了这种传统的重工业感,也有很多自然风光。有句话说,鞍山是“半城钢铁半城山”。第三个我觉得是“柔”,其实除了钢铁给人的那种硬朗感,鞍山人也有非常细腻的一面,一方面有东北人的幽默、乐观,另一方面也有一些忧伤和敏感。
《新周刊》:你会推荐外地人去逛鞍山的哪些地方?
芦毅:景区的话,5A级旅游景区千山或者拥有世界*玉佛的4A级旅游景区的玉佛寺,都是比较拿得出手的。闲逛的话,可以去鞍钢集团博物馆、鞍山市博物馆,里面都可以收集印章,现在大家都喜欢去盖那个章。或者台町、二一九公园、钢·美术馆,都可以Citywalk。
如果想看钢厂,我会推荐立交桥旁边的一个回迁楼。坐电梯上到楼顶,就能看到鞍钢的炼铁厂全貌,能看见完整的高炉,可以打卡拍照。
《新周刊》:除了人们印象中的东北烧烤,有哪些食物是鞍山的本地特色?
芦毅:鞍钢牛奶、鞍钢乳乐,小时候,父母的厂里会发,到现在我也还在订这个奶。还有一个是“信利上海熏腊店”。当年全国支援鞍钢建设的背景下,很多技术人员、专家是从南方过来的,本地也就顺势诞生了这么一个熏腊店。它是本地最有名的店之一,卖的枫叶肉、叉烧肉、肉枣儿,都很好吃。
还有热面,它和一般的面条不一样,面是半透明的,有点胶质口感,一般是烧烤店卖,吃完烧烤,来碗热面,再配上本地的“蛋白奶”。
“冰果”也是特色。鞍山人都把雪糕叫“冰果”,比较有名的是鞍钢机械总厂生产的,叫“机总冰果”。其他老牌的冷饮店还有北极、雪莲。北极店里有一款冷饮叫“半液体”,就是把冰果弄到杯子里,弄成一种半化不化的状态,用吸管一吸,特别凉快,特别舒服。
《新周刊》:以你的视角来看,如今生活在鞍山的年轻一代,生活状态是怎样的?
芦毅:就我的同龄人来说,我感觉是比较无忧无虑的。因为我们这一代基本都是独生子女。家里*的资源都给了你,只要你工资也还可以,其实生活会非常悠闲。很多人只要找个正式工作,生活是非常安稳的。
而且在东北,不管你多大,家里人好像都会觉得你是小孩儿。可能你已经30岁了,家里还会觉得你是孩子,你一辈子都是孩子。我一个朋友,这几年在家里备考编制,家里人也不会强行要求他出去打工什么的。也有的朋友自己开小店、自习室。大家都有一个共同状态,就是随遇而安,做自己喜欢的事儿。
像我家里人,也不会催我结婚、生孩子这些事儿。他们会跟我说,不要太着急结婚,得遇到一个你喜欢的、合适的人才去考虑。我爸甚至跟我说过:“有好的对象你可以去尝试,但你结不结婚都行,我们对这个没有要求,无所谓,你快乐就好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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